前沿讲坛第66讲|边明江助理教授主讲“再论鲁迅为何‘弃医从文’——从明治日本专门学校教育的视角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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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9日晚,中文系(珠海)于海琴六号A631号会议室举办了第66讲前沿讲坛,主题为“再论鲁迅为何‘弃医从文’——从明治日本专门学校教育的视角出发”,由湖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边明江助理教授主讲,中山大学中文系(珠海)代云芳助理教授主持。
讲座伊始,边明江助理教授从自身经历出发,分享了研究鲁迅“弃医从文”话题的原因。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明治时期日本专门学校教育对当时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求学的鲁迅的影响,并据此提出了一个看待鲁迅“弃医从文”的新角度,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启发。
接着,边明江助理教授介绍了众多有关鲁迅“弃医从文”的相关研究,同时提出了本次讲座的新角度。他认为,重新以“学生”的视角再次接近在仙台的鲁迅,或许可以看到“弃医从文”的更多面相。鲁迅“弃医从文”并非一时兴起,不能仅仅聚焦于“幻灯片事件”。鲁迅当时是以学生身份身处学校之中的,学校所在的仙台的社会气氛与外部环境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忽视学校内部的教学环境,包括教学方式与教学理念,尤其是具体授课的任课教师的影响。基于此,边明江助理教授特别谈到了作为“专门学”机构的仙台医学专门学校以及明治时期日本的“专门学”教育体系。当时的日本有一种日益重视专门学的趋势,专门学校的教育制度与理念基本上都是沿袭唯一“官方”的东京帝国大学。
在讲到鲁迅“弃医”的具体细节时,边明江助理教授对比了鲁迅入学前的期待与入学后的实际情况。首先,入学前的鲁迅“知道了日本维新是大半发端于西方医学的事实”。在江户时期,日本出现了一批“兰学者”,他们从荷兰人那里学习到了大量的西方先进技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类便是以解剖学为主的西方医学。而当时的日本医学体系与中国类似,因此全新的西方医学极大地冲击了当时的日本医学体系,同时引入的是西医实事求是的精神和一种新的做学问的方式。西医的引进也成为了明治维新大量输入西方思想的源头。在这种背景下,鲁迅对当时的日本医学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其次,鲁迅个人的经历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对西医的态度。在面对父亲的病痛和自己的牙疼时,中医的无能让鲁迅十分反感。而父亲的死和直到日本才利用西医治愈的牙痛更加深了他对中医的蔑视和对西医的仰慕。
然而,入学后的鲁迅所面临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在仙台医专,鲁迅面对的并不是他幻想中的西医,而是一种灌输式、“木偶人”式的死学问。对此,鲁迅感到十分遗憾,并开始“厌学”。在这里,边明江助理教授强调,鲁迅的不满绝非个例。他列举了郭沫若和石川啄木对于当时日本教育的看法,并指出这种灌输主义的、死板的“专门学”教育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遍的问题。被日本学者坚持的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在鲁迅看来似乎正在走向另一个极端,即“权威已立,无需多思”。曾经作为“反叛者”的江户时期的西医如今被学科专门化之后早已丧失了它的“破坏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统治者压制民众的工具。鲁迅试图学习的是江户时期那种能够推动“维新”的医学,但他实际遭遇的却是专门化之后逐渐成为“死学问”的医学。不仅如此,“专门化”后的医学对道德关切的排斥也让鲁迅十分不适。在论及中国妇女的裹脚问题时,鲁迅无法仅仅将其视为一个单纯的“研究对象”;在解剖尸体时,他亦常常感到不安。
在谈到鲁迅最终从仙台医专“出走”时,边明江助理教授分析道,鲁迅的“弃医从文”绝不能仅仅归因于“幻灯片事件”。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积累了大量的不满与思考。这里值得注意的是,鲁迅“弃医”之后转向了“文艺”,这或许反映出他对于明治日本的专门学校乃至整个学术与教育体系的失望。鲁迅的“出走”乃是一种反抗,他反抗的是专门学校中埋头尸骨而对于现实中的民众漠不关心的教育。因此,或许鲁迅并不是“弃医从文”,而是“弃学从文”。同时,如果依照鲁迅的美好念想,即藤野先生“是为中国”与“是为学术”而关心自己,那么鲁迅正是通过与藤野先生的“分别”,即不再从事医学研究而完成了向藤野先生真正的致敬。
随后,边明江助理教授讲到了鲁迅的“从文”。鲁迅在《科学史教篇》中写道,如果仅仅追求知识,那么情感就会遭到磨灭。这延续了他对于“纯学问”的反思。并且,鲁迅对当时日本风行的自然主义文学不感兴趣,认为它只能描摹现实而“无解决”的特点。同时鲁迅在提到自己翻译被压迫民族的小说时强调“和学问之类,是绝不相干的”。没有情感价值关涉的“纯学术”不是鲁迅想要的,他更倾向于用情感来写人,而非用知识或学术来写人。边明江助理教授在这里指出,鲁迅作品中的很多细节都在讽刺“有学问的人”,并列举了大量的例子。
最后,边明江助理教授就本次讲座进行了总结。第一,鲁迅“弃医从文”并非仅靠幻灯片事件里的一时激动,与其在仙台求学时课上课下的经历与感受也密切相关;第二,鲁迅身为仙台医专的学生,自然或多或少受到明治日本医学专门学校的教育理念及其实践者的影响;第三,明治日本专门学(医学)教育中,僵化的教育理念与方式,以及对于人伦道德的漠视的弊端,让鲁迅无法接受;第四,鲁迅“弃医”更准确的表述方式或许是“弃学”,即对于所谓“纯学术”的反思与反抗;第五,鲁迅“从文”后的文学道路中,始终暗含着对于“纯学术”的持续性反思与批评。鲁迅选择的是自由而非规范,诉诸于情感而非知识。中国现代思想或精神的萌芽,或许亦正寓于其中。
讲座结束后,边明江助理教授就有关问题与在座的老师同学们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和交流。本次讲座在热烈的掌声中圆满地落下了帷幕。